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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孟子与滕文公、告子》行客拜坐客
孟子居邹,季任为任处守,以币交;受之而不报。处于平陆,储子为相,以币交;受之而不报。他日,由邹之任,见季子;由平陆之齐,不见储子。
屋庐子喜曰:“连得间矣!”
问曰:“夫子之任,见季子;之齐,不见储子——为其为相与?”
曰:“非也。《书》曰:‘享多仪,仪不及物曰不享;惟不役志于享。’为其不成享也。”屋庐子悦。
或问之,屋庐子曰:“季子不得之邹,储子得之平陆。”
“孟子居邹”,孟子回到他自己的国家了。
“任”是一个小国家,在周朝,天子分封的诸侯国,有数百之多,分为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五种,因为“子”与“男”是同一等级的,所以孟子在《万章》下篇曾说:“天子一位,公一位,侯一位,伯一位,子、男同一位,凡五等也。”“任”是一个属于子位的诸侯小国,处于齐楚之间。季任是任国国君的弟弟,因为任国的国君,到邻国去访问了,由季任留守,代理国君主政。因为知道孟子的生活条件不好,就送钱给孟子。在这个时候,另有别人送钱给孟子,孟子不受,而季任送的钱他接受了。在中国的古礼是“礼尚往来”,应该回礼的,但是孟子“不报”,没有回礼。
有一次,孟子在齐国的平陆(在前面《公孙丑》篇中,就有“孟子之平陆”的故事),齐国的首相储子,送钱给孟子,孟子也没有回礼。
后来,孟子出国去了,到了任国,特别去看任季子,当面道谢。可是,孟子由平陆到齐国国都的时候,并没有去拜访储子。中国的礼貌,是“行客拜坐客”,出去旅行,是行动中的人,要去拜访旅行所到之地的朋友,就是坐客。因为旅行在外的人,在到处行动忙碌之中,当地的人不便去打扰,这是合理的礼貌,现代的国际外交礼貌,亦是一样。不过行客拜了坐客,当行客离开的时候,除了有特殊原因,坐客应该送行客。
屋庐子看到老师对这两个人不同的待遇,高兴极了,心里想,这一下,我可抓到了老师的漏洞了,我可得问问他了。于是他去问孟子:老师,你平常教我们要讲道德,守规矩,你到了任国去看季子,因为他是任国国君的弟弟,而且正在代理国君当政。可是你到了齐国,没有去看储子,储子也送过礼给你啊!你只看国君,不看宰相吗?他这话的意思,好像说,老师你颇势利的嘛!
孟子说:不是这个道理,《书经》上记载,周公经营雒邑,告诉成王御诸侯之道的《洛诰》上说过,“享多仪,仪不及物曰不享;惟不役志于享”,赠送礼物给人,在礼貌上要周到,送的礼物再多,吃的、穿的、用的,还有钞票,但是如果礼貌不周到,不诚恳,就等于没有礼,因为礼物的价值不能代表礼的厚薄。假使一个穷人来拜候,因为他没有东西可以送,虽然没有带礼物,但致敬诚恳,这就是最重的礼了。储子的馈赠,不成其为“享”的,就是说不诚恳。
屋庐子听了孟子的话,不待再多解释,就懂得孟子不去看储子的道理了,很高兴。可是别的同学还是不懂,就问他,老师怎么说?屋庐子说:还是老师对,因为老师住在自己的家乡,与住在齐国的平陆不同。季子在自己的国家代理主政,不能亲自送礼来,只好派使节送来;齐国宰相储子,送礼给老师的时候,老师是住在齐国的平陆,储子真正尊敬老师,应该亲自送到,不应该派人送来。所以他虽然派人送礼,并不表示对老师十分尊敬,老师用不着回报,并不是老师失礼。
由这一点看到,古人的所谓臣道、友道,以及人与人之间交往的轻重,和礼仪之间的分寸,是有其道理的。古今中外,乃至于现在、未来,在国际礼貌上,自然形成了一种分寸,不可以草率。
就像卡特访苏联,访日本,为什么不到台湾来?因为没有邦交,这是他的为难处。乃至社会上,朋友的交往,在礼貌上,都有他的道理。什么叫做礼?我常说,礼是人类生活相处的一种艺术,就如同一幅很好的画,你不能在上面去乱涂一笔,那就破坏了整个画面。有人说礼貌是假的,试问哪一幅画不是假的!有谁把一座山、一泓水放到纸上去?可是画在纸上的山水,一看就是山水,而且比原来的山水面貌更美,如果再在上面乱涂一笔,整幅画就完了。
同时这也说明,孟子的立身处世,始终有他的分寸,不马虎,不随便。这一次屋庐子以为抓到了老师的差错,非去问难不可,想难倒老师,结果,还是没有把孟子难倒,因为他自己的学问不够。书名:孟子与滕文公、告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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