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窗春呓(清)欧阳兆熊 金安清 -尊龙凯时官方旗舰店

  “河工夷险在指顾间。钱质至重,比运往,已不给于用矣,故不能不用银。以其一车两马,数百里旦夕可至,随地易钱,足以济急耳。况公在苏抚任内已奏明各项不能参钱,独河费则否,独不虑前后矛盾乎?”公又问:“通工人才,孰优孰劣?”余对曰:“此时人才不竞,到处皆然,不独河工。在属员大都循分供职,在上司不过节短取长而已,优与劣无大异也。”公遽曰:“即同一循分供职,亦有长短。”余曰:“知人甚难,虚声甚不足恃,有颇有名而无实际者,有极暗淡而极可取者,非与之共事,实不敢妄评。若以世俗混混之黑白为对,则宫保闻之已熟,无待鄙言。所以殷殷下询,盖欲其真知灼见耳。惟某人才具开展,可支缓急;惟某人笃实精细,事事不苟。此外无可注考矣。”

  是日所论十数事,余皆抗论逆其意,公独深纳之,叹为忠直。夫以两江宫保之重,而许一小吏尽其言,公平时之渊衷伟量,无我见、无容心可知矣。

  ◎荻庄群花会

  清江、淮城相距三十里,为河、漕、盐三处官商荟萃之所,冶游最盛,殆千百人,分苏帮、扬帮。有湖北熊司马随官河上,甫逾冠,美丰姿,多文采,尤擅音律,丝竹诸艺,靡不冠场。家雄于资,千金一笑不吝也。一时目为璧人,羊车入市,争掷果焉。

  春日,群艳廿四人,仿秦淮盒子会,设宴于淮城之荻庄。其地水木明瑟,厅事在孤渚中,窗棂四达,绕槛皆垂杨桃杏,渺然具江湖之思。乃相聚谋曰,是日不可无善歌者侑觞,佥曰必约熊郎来。君欣然就之。挟琵琶筝笛先期往,欢宴竟日,执壶觞遍酬群艳,转喉作诸曼声,一坐为靡。临河观者数千人,皆以为神仙高会也。酒罢,各出一玩好为缠头,或珠、或玉、或披霞、或汉璧,皆人世罕有而精巧绝伦物,二十四人无一雷同者。盖皆预以重价购觅于数百里外,备此日之用,计其值殆万金,为千古未有之豪举。计熊君所结好于诸人者,殆已十倍过之矣。此为嘉庆中事。数十年,淮人犹能道之。

  ◎小孤山联

  小孤山在大江中,单椒壁立,锐下丰上,如置石盘盎中,碧萝红叶,秋景尤丽。余两过之。书联曰:“有美一人,中夜闻五铢环;遗世独立,下游俯两点金焦。”时人诧为此山之绝唱。

  ◎琵琶亭联

  九江琵琶亭,余亦有联曰:“灯影幢幢,凄断暗风吹雨夜;荻花瑟瑟,魂销明月绕船时。”皆组织元、白本事也。

  ◎〗沧浪亭联

  苏州新修沧浪亭成,应敏斋廉访嘱拟一联曰:“小子听之,濯足濯缨皆自取;先生醉矣,一丘一壑自陶然。”

  ◎三联合美

  黄鹤楼、岳阳楼为大湖南北巨观,而联语无甚动人者。余过鄂渚,集古书题曰:“大江流日夜,西北有高楼。”后至岳州有题曰:“对此茫茫百端集,此老天下忧。”三醉亭亦题曰:“一月二十九日醉,百年三万六千场。”一时传诵,以为合作。

  ◎孝廉阵亡

  臧牧庵孝廉纡青,宿迁人,道光甲午乡荐。倜傥好谈兵,多大略,而性耐勤苦,布衣蔬食,绝世俗嗜好。公车游京师,名籍甚。庚子、辛丑,海疆事起,奕相经奉命为扬威将军,统兵援浙,奏举君为参军,不任职,敬为谋主,所言皆深信之。比抵杭州,惑于知州张应云之说,宁波府城一战而溃,遂不支,君乃拂衣去。山居十余年,周文忠属其集乡民二千人驻宿州,自为一旅,屡破巨捻。文忠薨,接任者忌其才,上密疏将诛之。适转战至泸州以南,连复桐、舒数城,贼恨甚,诱使入伏,重围歼焉。奉旨以三品衔赠恤。

  君伉爽任气,目无王公,忌者以恒例束缚之。君自审无全理,故蹈白刃如饴焉。

  曾文正得之于周文忠,亟重之。使君不死,皖北之捻,不致扰攘十数年也。

  ◎参戎异才

  师庾山参戎,余之妻兄,挥霍豪迈。始从事河工,继而带兵剿贼,纪律严整,能用众,虽以十万乌合隶之,数日后即部勒成军,真异才也。

  第性豪侈,厨传丰美,姬侍皆殊色。好结交士大夫,人多称之。在杭州,赁居金衙庄,园林为一城冠,绿窗朱户,翠袖红裙,座上客常满。余每酒酣,辄笑之曰:“君自命盖世豪杰,以吾意度之,必死妇人女子之手。君年漫暮,盍以雏鬟中尤丽者见赠,以省他日卖履乎!”师大笑而颔之。未几,以偏师千人防婺源,困于贼,以槊自刺其腹死。君本可不出省,特以费用日广,无以取悦闺房,外防冀有获,遂殉难焉。余之言验矣。

  君好负气。余曰:“使我二人对阵争衡,日施一二小计,可使君一愤而卒,不张一弓、不折一矢也。”君无以应。然其才略,武人中至今未见其偶云。

  ◎奇士被害

  钱东平,名江,吴兴奇士也。少从官粤东,英人据香港,君草檄集壮士三万人,订期往袭之。洋商大惧,迫督抚拘囚之,以滋事发新疆。林文忠在戍所深赏之,赐环时,属将军免其罪,同入关。在都遨游公卿间,斥弛好大言,黄树斋司寇引为同志。

  咸丰三年,贼陷金陵,江北震动。雷鹤皋星使奉命防河,君怂恿起义师于里下河,驻仙女庙,数日间得勇数千人,饷数十万,军威甚振。其戚沈姓,君荐之入幕,屡以文字被谯让,心衔之,谗于雷,谓君将夺主其军,左右细人复萌蘖之。

  雷乃设伏邀君至,语小不合,群刃交至,遂被害。乃以谋叛入告,亦沈所作也。

  君挥金如土,以布衣名动海内,然处事多疏。余于广座中,每诮其无才,特以气盖一世而已。死后人皆咎雷之忍,余则曰:“雷之有德于钱至矣。以钱之疏诞,不出一月,非为贼擒,必为下所杀,一生底里尽矣。今虽冤死,而天下惜之,此其为德乎?为怨乎?”众无以难。

  沈姓后亦落拓无生理,临终时,自啮其舌至数十段,人皆谓钱之阴报也。

  ◎河厅奢侈

  河厅当日之奢侈,乾隆末年,首厅必蓄梨园,有所谓院班、道班者,嘉庆一朝尤甚,有积赀至百万者。绍兴人张松庵尤善会计,垄断通工之财贿,凡买燕窝皆以箱计,一箱则数千金,建兰、牡丹亦盈千。霜降后,则以数万金至苏召名优,为安澜演剧之用。九、十、十一三阅月,即席间之柳木牙签,一钱可购十余枝者,亦开报至数百千,海参鱼翅之费则更及万矣。其肴馔则客至自辰至夜半不罢不止,小碗可至百数十者。厨中煤炉数十具,一人专司一肴,目不旁及,其所司之肴进,则飘然出而狎游矣。河厅之裘,率不求之市,皆于夏秋间各辇数万金出关购全狐皮归,令毛毛匠就其皮之大小,各从其类,分大毛、中毛、小毛,故毛片颜色皆匀净无疵,虽京师大皮货店无其完美也。苏杭绸缎,每年必自定花样颜色,使机坊另织,一样五件,盖大衿、缺衿、一果元、外褂、马褂也。其尤侈者,宅门以内,上房之中,无油灯,无布缕,盖上下皆秉烛,即缠足之帛亦不用布也。珠翠金玉则更不可胜计,朝珠、带板、攀指动辄千金。若琪南珠,加以披霞挂件则必三千金,悬之胸间,香闻半里外,如入芝兰之室也。衙参之期,群坐官厅,则各贾云集,书画玩好无不具备。昔琦侯为两江,赏一手卷,乃元人王野云龙舟图,中绘数千人,面目无一同者,已还价一千五百金,次日询之,则中河厅万君以二千金购之去矣。琦遂劾万,终身以此废弃焉。

  同时奢靡者为广东之洋商,汉口、扬州之盐商,苏州之铜商,江苏之州县,其挥霍大半与河厅相上下。广东、汉口予所未至,但耳闻而已。道光中陶文毅改票法,扬商已穷困。然总商黄潆泰尚有梨园全部,殆二三百人,其戏箱已值二三十万,四季裘葛递易,如吴主采莲、蔡状元赏荷,则满场皆纱也。黄之子小园与予交好,予至其家,晨起则小碗十余,各色点心皆备,粥亦有十余种,听客所嗜。予讶其暴殄,其仆则曰:“此乃常例耳,若必以客礼相视,非方丈不为敬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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