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甘馀话(清)王士禛-●卷四 -尊龙凯时官方旗舰店

分甘馀话

●卷四

  ◎朱书作御书堂记

  余门人朱书字绿,宿松人,攻苦力学,独为古文。癸未登第,改翰林庶吉士,未授职卒。常为余作《御书堂记》二篇,录之以存其人,今文士中,不易得也。

  《御书带经堂记》。

  古书契未立,天地民物之常理,灿然上下间。伏羲、神农、黄帝、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,备之于身,以成理万物,无经之名,而莫非经也。至孔子不得位,删《诗》、《书》,定《礼》、《乐》,赞《周易》,修《春秋》,而后世奉之为六经。盖措之于身则其事精,而天下法之以为治;笔之於书则其义详,而万世繇之以为学。其道一而已矣。新城王公为御史大夫时,御书“带经堂”额大字颁赐,朝士荣之。公侈君赐,既揭于所居之堂,而命(书)记之。“带经”之说,于汉,御史大夫宽少贫,常带经而鉏。公生华胄,弱冠掇高科,历显仕四十余年矣,知遇之隆,近古未有。与夫〈焦页〉论贱贫之士,杂身都养赁作间,勤不废经者,相去甚远。宽虽能使酷吏如张汤知乡学,雄才大略如汉武与语经学而悦,其得力于经,有大过人者。公文章衣被天下,因公而知向学者皆是也。佐佑文治,不但悦所语;而欲使天下振兴经教,以祛邪慝,又未尝不存于心,求见诸行事。然则公之于经,固将与天下法之由之,而何带之与有?于乎!经之荒亦已久矣。以宽生平力学,不过采儒术、文封禅、邀明堂,一觞而止。经之用,顾若是与?孔子之圣,摄相三月,焉不能使鲁为东周,仅与其徒退而讲遗经于洙泗之滨,传之其人而已。于宽又何责焉?方宽之为御史大夫也,委曲迁就,以从人主之好,位盛贵极。傥回思之余,岂不曰吾今者御史大夫之尊,殆不若乡者都养赁作,得以优游一卷之书之为乐哉!公以天下万世所系赖之身,受六经之托,著书满家,望风求教于门下者,不可数计。名斯堂也,其将礼耕义种,与天下治人情之田乎?抑良农能稼而不能穑,藏之名山,待其人乎?朱子之诗曰:“面似冻梨头似雪,后生谁与属遗经?”公其念经之久荒,而与吾徒鉏治之,则当何如也?(书)固荷鉏之田夫也,幸得从公游,故记公堂而卒以鉏田之说进。

  《御书信古斋记》

  尊彝鼎俎陶冶之器,篆籀八分隶楷行草之书,设色淡墨之画,今皆去古远甚,弥古则弥佳,而惟人心之同然,无古今一也。列子曰:“天下治乱,古犹今也;五情苦乐,古犹今也;四体安危,古犹今也。”此亦足见古今之大凡,而所言犹浅。至周子则曰:“德配天地,古之极也”。是言也其至矣乎!是故莫古于人心之同然。而夏、商、周恃之以复,汉、唐、宋、明之所不及者,恃之以兴。即举世不足道古,而此心卓乎立于天地之间,期于德与之配而后止,则区区元会运世之迹,为同为异,亦旦暮而已矣。大司寇新城王公以信古名其斋,尝上请,得御书以赐,而命(书)记之,盖亦愿学孔子意也。夫孔子以信古自居,而又尝以渐不及见史之阙文为憾。坤乾之义,夏时之等,终无改于从周。然则其于古,宜有未之尽信者。乃千百世后,可信者必曰孔子,岂非德配天地,古之极者与?公莅民而事治,敷教而文变,掌宪而纪肃,祥刑而德洽,上信于朝廷、中信于卿大夫、下信于远近来游之学者与承风之民,亦可以泽今而传后矣。而犹不自信也,以信古名其斋。夫有所宜于古,必有所戾于今。自秦以降,以秦为师,自元以降,又以元为师,未尝不称说唐虞,颂美商周。及究其行事,在上者,不但井田、封建,邈若海上神山,即元鼎、贞观、庆历诸遗事,亦谁以为可复者?在下者,不但邹鲁之道,不可再振,即濂洛关闽之学,又谁不以为迂阔而不近人情者?古道之沦胥,固其所也,然返世于古,势有甚难。若自为古人,则在我而已,公之自为古人,固天下所不疑,而深得乎人心之同然者也。吾知后之人论世,至今数十年间,屈指可信于公卿大夫,必曰新城王公。则公之信于古,与后之信于公,又何以异哉?

  ◎徐祯卿少年诗

  徐昌谷少年诗所称警句,如“文章江左家家玉,烟月扬州树树花”,与唐子畏“杜曲梨花杯上雪,灞陵芳草梦中烟”伯仲之间耳,较之自定《迪功集》不啻霄壤。微空同师资之功,不能超凡入圣如此。

  ◎治痔方

  新安罗医治痔方,用稀熬烧酒七斤、南荆芥穗四两、槐豆五钱,捣烂,煎沸五次,空心任意服,甚效。

  ◎郑独复新城旧事

  吾县前辈郑简庵(独复)先生,明万历间举人,仕为山西佥事。常著《新城旧事》一书,其自序曰:“旧事,逸史也。考古以旧事名者,《秦汉以来旧事》十卷、《汉魏吴蜀旧事》八卷、《晋宋旧事》一百三十五卷、《晋东宫旧事》十卷、《天正旧事》三卷、《梁旧事》三十卷,前辈之留心旧事若此。南燕主登营丘,问晏漠以齐之山川丘陵,谟历对详辨,画地成图,则云山烟树都堪记忆也。王武子、孙子荆各言其地人物之美,王云:“其人廉且贞。”孙云:“其人磊而英多。”则文人才士首应撰述也。汉太上作新丰,并移旧社,士女老幼,相携路首,各知其室。放鸡犬于通途,亦竟识其家,则乡亭宫馆尽入描摹也。沛公过沛置酒,悉召父老诸母故人,道旧故为笑乐。则酒瓢羹碗,可供谈谑也。郭璞注《尔雅》,陆佃作《埤雅》、《释鱼》、《释鸟》,读之令人作濠濮间想,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也。余窃放此意,编纂两年,为《新城旧事》若干卷,风土、人物,大略具此矣。邑幅员小,故实,而文献甲于六郡。肇吾邑者,为张元帅贵,字国宝。当金季豪杰并起,贵保聚驿台以至建县,迄今郁为名邑,则元帅固邑之开山主,而记所谓能大患,有功于民,元帅其人也。元帅祖茔在邑巽隅,以施地建学,迁茔于家堤。今墓表倾埋,余洗而读之,乃知元帅兄荣,字国昌,与济南张荣,字世辉,自是两人。保济南者,为元帅荣;保新城者,为元帅贵。贵兄荣,以山东行省参议弃官归隐,立父忠墓表,刘赞之文甚晰。若误为一人,则国宝之功湮矣。此创邑有功之先贤,余故特书之。或病邑建在元,不妨远引,以示博雅。余曰:不然,邑名自近,地自古。戏马则周台也,安平则汉县也。系水见于《水经》,曾照秦时之明月;乾时书于麟笔,儿孙汉代之关河。又何借为?况一时之文献甲六郡,知异日之古迹甲千秋也。则编新城异时之旧事,应有一百三十五卷时乎。

  ◎夜半钟

  唐张继《枫桥夜泊》诗,前人以“夜半钟声”为疑,《老学庵笔记》引皇甫冉“半夜隔山钟”,于邺诗“远钟来半夜”,以为唐时僧寺,或有半夜钟,不必姑苏也。《墨庄》云:“今平江城中,自承天寺(后改能仁寺)。半夜鸣钟,诸寺乃以次而鸣,迨今如此,盖自唐而然。”据此,则夜半钟是姑苏故事,务观亦未之考也。

  ◎唐诗统签

  海盐胡震亨孝辕辑《唐诗统签》,自甲迄癸,凡千余卷,卷帙浩瀚,久未版行,余仅见其《癸签》一部耳。康熙四十四年,上命购其全书,令织造府兼理盐课通政使曹寅鸠工刻于广陵,胡氏遗书,幸不湮没。然版藏内府,人间亦无从而见之也。

  ◎徐氏经解

  昆山徐氏所刻《经解》多秘本,仿佛宋椠本,卷帙亦多,闻其版亦收贮内府。

  ◎妒妇津

  妒妇津在临济,相传武后不敢渡,别取道以避之。先兄西樵有诗云:“解使金轮开道避,斯人何减骆宾王。”妒妇之神,刘伯玉妻也。

  ◎殷誉庆书

  门人殷彦来(誉庆)书至云:刘原父、贡父《公是》、《公非》集,吴下藏书家有之,许借钞录。又新安族人携一书目,有《汉上题襟集》、苏叔党《斜川集》,客腊转售吴兴贾人。今绩溪胡氏、宁国许氏尚有藏本,当多方购觅传写。余梦寐以之,聊记其语,以俟他日机缘若何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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